作为军嫂,怀孕时的韦新蓝曾经抚摸着隆起的肚子,对未出生的女儿说:“你爸爸要是能见到你就好了。”彼时,她的丈夫正在北京八达岭的军营中,守护着长城内外的安全。
如今,韦新蓝盼回了复员的丈夫。就当他们开始共同为女儿的未来忙碌的时候,这对夫妻的“梦”却戛然而止,永远停留在了2015年10月10日11点44分:他们的女儿,15岁的韦永妍在芜湖杨家巷餐馆的爆燃中,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“妈妈,我先走了”
夜晚的鲁李村,一片静寂,除了韦新蓝的家。
41岁的韦新蓝躺在床上,面无表情,两眼直视着前方,除了不时摸一摸床头柜上女儿的那本相册,完全没有理会周围同村人的安慰和交谈。她的丈夫韦开国在外屋和战友与亲戚沟通着,寻找着一份心理的慰藉。
这对夫妻是昨天上午才回到家中。而之前,他们被当地政府安排在了一家宾馆里,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。
“周六下午女儿的班主任打电话问我孩子回没回家。”韦开国说,“班主任告诉我杨家巷那儿爆炸了,让我去看看孩子是不是在那边。”
韦开国给女儿韦永妍打了一个电话,电话通了,但没人接听。他嘱咐妻子不要哭:也许女儿只是没有听见手机铃声而已,只要电话在,女儿或许就能联系上。
女儿的手机是他在爆炸当天刚刚给换的。他想着女儿的手机太旧,怕拿出来会给同学笑话。韦开国说女儿用新手机很开心,只是记不住新的号码。
女儿在上学路上还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,在问过手机号后,她对妈妈说:“妈妈,我先走了,我还会再联系你的。”
这是15岁的韦永妍生前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认不出女儿是哪一个
在芜湖第二人民医院,韦开国看到了遇难者的遗体。在打给妻子的电话里,他没敢跟妻子形容眼前的情景:烧焦的遗体已然无法辨认男女,他根本不知道哪具遗体是女儿的——根据官方通报,在10月10日11点44分的这场杨家巷餐馆爆炸中,共有17人遇难,其中14人是学生。
同样在芜湖第二人民医院的还有幸存者陶大发。出事前,他在餐馆的门口处吃饭,餐馆的煤气罐也在门口。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煤气味,甚至能够听到“吱吱”的声音,随后看到老板娘和一个伙计先后去关煤气罐阀门却关不上。厨师出身的陶大发凭经验判断要出事,“我当时跟旁边一个女的说快跑,要出事。”
就当他刚刚跑出门口的时候,煤气罐爆炸了,并先后发生了两次。他的头被震下来的玻璃砸伤。他看到饭馆里的那些吃饭的人们,由于大火封门,纷纷躲向了饭馆深处。十几个人都躲到了饭馆的阁楼上,那里是老板娘配菜的地方,但是饭馆后面没有门,最终他们被堵在了那里。根据官方通报,遇难者中多数为一氧化碳中毒。
陶大发自己去医院里给脑袋缝针的时候,韦新蓝也赶到了医院。其实,在家里,她根本没有听丈夫的,焦急的她已经哭了几次;现在,一切的担忧成为了现实,希望破灭,她号啕大哭,浑身都在颤抖。
她没有看到女儿离开世界后的样子,但是她却记住了女儿离开自己时的样子:黄色的夹克、深色的长裤,配着那双白色运动鞋。
“她穿了两年都不肯换新的。”韦新蓝说只有下雨天,女儿才不会穿这双鞋,“她知道这鞋有坏的地方,一下雨就会漏水。”
“军嫂”妈妈的眼泪
在韦新蓝看来,这双鞋是女儿“懂事”的见证。“她不愿意乱花钱,也不愿意让我们乱给她买东西。”韦新蓝说女儿的懂事一方面源于自家并不富裕,另一方面也源于自己作为一名“军嫂”妈妈的不易:女儿10岁前,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,这让孩子知道了妈妈的艰难。
2000年,韦新蓝怀孕两个月的时候,韦开国结束了假期要回位于北京八达岭的部队了。韦开国在通往村路的小道上徘徊许久,不忍离去,却又不得不走;韦新蓝虽然没有送丈夫,却在家里偷偷地流下了几行热泪。
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,白天,韦新蓝挺着大肚子在地里和公公婆婆忙着耕种水稻。晚上,没人的时候,她会摸着隆起的肚皮和未来的孩子说上几句悄悄话。
有的时候,韦新蓝也会摸着肚子和韦开国通电话。在1200多公里以外的北京,韦开国对她说好想看看她怀孕的样子。“一直到孩子出生那天,他才见到我大肚子的样子。”韦新蓝说。
在离开怀孕妻子8个月后,算着预产期,韦开国终于回来了。一开始他没有认出坐在路边干活的妻子,等认出来一起回家的时候,韦新蓝的肚子又开始闹起来了。这一天,丈夫回家了,女儿出生了,韦新蓝觉得这就是最大的幸福。
在军营中学会行走
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后,韦开国又回部队了。
韦新蓝几乎没怎么坐月子就下地干活了。而也是在那个时候,韦新蓝就觉得自己的女儿特别懂事:“她特别听话,从来不乱哭乱闹。”尽管丈夫不在眼前,但是有着女儿的陪伴,作为军嫂的韦新蓝并不觉得日子有什么艰难。
直到有一天,女儿病了。
韦新蓝说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得了感冒,总是咳嗽,自己又忙老人,又忙农活,又忙女儿。虽然她没有对家里人抱怨,也没有对丈夫发牢骚,但是晚上,她抱着女儿,哭了。“别人的孩子病了,都有丈夫在身边;而我的女儿病了,只有你妈妈自己来扛。”韦新蓝对女儿说。
“那是我觉得最艰难的时候。”韦新蓝说,当时女儿就跟特别懂自己似的,在自己倾诉后没几天,她的病就好了。
韦新蓝总觉得女儿不愧为军人的孩子。“她刚学说话,第一个叫的不是‘妈妈’,是‘爸爸’。”韦新蓝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,而韦开国在军队里听到这个消息,油然而生一种小“骄傲”。
更让他们觉得孩子有军人潜质的是,当韦新蓝抱着孩子去北京探亲时,八个月的韦永妍居然在军营里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走路。“我和战友就是搂着她走,看她摇摇晃晃地走起来,就试着把手松开,没想到她真的会走了。”
在那个岁月里,这对远隔千里的军人夫妻的所有情感都寄托在了这个女儿身上。
10岁生日的“全家福”
在韦永妍10岁的时候,韦新蓝一个人带孩子的日子结束了,韦开国复员了。
韦开国被安排在社区居委会工作,韦新蓝平日里则打零工,同时他们还要照顾身患严重腿疾的父母。生活让他们倍感艰辛,只有女儿是他们的希望。
“孩子的学习从来不让我们操心。”韦新蓝最大的希望是女儿能够考上一所大学,为了让女儿成才,她还让女儿学习弹古筝。而韦开国对女儿没有特别的要求,只是希望女儿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,活在这个世界上,不要过得太累。
出于孩子小时候的艰苦,两个人总是希望在现有的条件下给孩子一个舒服的生活,他们给孩子零花钱,总想给她买些什么,这出于一对长期两地分居的父母对孩子的补偿。但是孩子总是拒绝,除了韦新蓝床头的那本相册。
“这是孩子10岁的时候,我们一家三口拍的。里面的造型都是孩子自己摆的。”韦开国说,那是一家三口终于团圆在一起的纪念,也是她第一次那么开心地笑。
女儿生前最后的愿望
韦永妍生前忙着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竞选学生会委员。“那天她悄悄告诉我自己要做学生会委员,但是不知道怎么写材料。”韦新蓝说,女儿告诉她,竞选学生会委员对将来上大学有好处,“她希望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吧。”
“女儿前两天还说她和同学一起把材料写完了,我还觉得女儿很了不起,终于长大了。”韦新蓝实在说不下去了,她干哑的嗓子已经蹦不出一个字来。
“她的嗓子全哭哑了。”韦开国知道妻子的希望在那一刻已经全部破灭了,而他也不知道未来是否还能再生一个孩子,“她现在有甲亢,我们也不敢想这件事情。未来到底怎么样,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当韦开国送北京青年报记者出门的时候,他又踏上了那条通往村外的小路,他顿了顿,向着城里的方向,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。
眼前一片漆黑,他看不到在出事的杨家巷巷口,还有一朵陌生人绑在电线杆上的菊花,正在努力地绽放。